佛教流传至中国,分为若干宗派,其中“禅宗”最为闻名,是中国本土化程度较高的佛教宗派,同时也体现了中国农业社会的最高文化成就。禅宗在六世纪初,由印度僧人菩提达摩大师传到中国,初始于中国南北朝时代,到八九世纪兴盛起来。唐宋以来中国禅宗大师辈出,分南北宗,尤其是慧能大师所传的南宗更为影响巨大。南宗后期所衍生出来的教派有五家二派之多。各家各派皆有所长,代代相传,息息相循,虽“不立文字,教外分别传”,但后世的禅宗文字书籍之多(如承先启后的“语录”和雅俗共赏的“公案”),传法派系之众,令人叹为观止。
药山李翱问道图
禅宗带动了中国的文艺创作,诸如文学诗歌、美术绘画、庭园建筑、雕塑美工,乃至茶艺等,皆别出风格。其后文人雅士对“禅宗”这种风格无不心向往之。其中“禅画”就是中国绘画史上的一大特色,这是以善用毛笔为书画工具的中国画家最引以为豪的成就之一。
“禅画”是修禅者以毛笔为工具,用笔墨表达禅理的绘画作品,它不拘任何体裁和表现何方式,中心只是为了体现禅心。原本是禅师接引学佛之人的手法之一,后逐渐影响到文人画的创作。禅画盛行于唐宋时期,至明清时方为式微。总体来看有以下几点特征:
1.从佛教“禅”的思想出发,通过禅画表现自己领悟的境界;
禅画是中国禅宗特有的艺术之一,修禅者用笔墨来表达对禅道的感悟,同时也为唐宋以来中国绘画史增添一支新鲜的血脉。禅与画在某种意义上是相同的,两者都是性情的流露。禅画受了禅家“顿悟”精神的影响,不循古法,只抒发自己强烈的感受。做画力求笔墨简练,不画名山大川和崇山峻岭,只画一般的山头,不注意细部的刻画,讲究意境空阔,这一切都和禅宗思想意义相通。京都清凉寺藏贯休《罗汉图》
以禅画闻名的画家和作品,在画史上有唐末禅月大师的十六罗汉、五代石恪的二祖调心图、南宋梁楷的六祖截竹图、南宋画家法常、明末清初石涛、八大山人、担当和尚等人。后世画家的绘画体材由佛画人物逐渐转移到山水、花鸟、走兽、果实等,笔墨强调自由表现,一气呵成,无碍自在,某种程度上契合了习禅之人做画的精神状态即澹泊宁静,作画犹如行云流水,挥毫自如,抒发自我真性情。纵观这些作品,其笔法简练但禅意盎然,有时画面偶有一处空白,则满纸皆活。
玄沙接物利生图
王维在《画法秘诀》中曾言:禅画作为一门艺术,要“肇自然之性,成造化之功”。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美学原则。也就是说,要想达到艺术的美,必须把表现自然的特征作为开端,而且要加以主观的创造,才能使之完善。一个画家,“或咫尺之图,写千里之景;东西南北,宛而目前;春夏秋冬,生于笔下”,仅有对自然的模仿是不够的,还要有安排万物的气魄才能成功。
画禅也就是通常所说的“以禅论画”,即以“禅”的观点去指导作画。在中国画史上,中唐和晚唐禅与诗画就开始出现融合,到了宋代,禅意画已达到了一定的水准,特别是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更是通过他的简远笔墨,将儒、释、道并融的本土禅画推向一个顶峰。欣赏禅画不能简单理解为其画面简、空、繁就是禅画。禅画必须体现内在禅意、禅境。我们可以分别从笔墨、空白、机锋、修道几方面品论禅画。首先看笔墨。笔墨为国画之根本,关于毛笔,中国很早就有记载如秦代蒙恬造笔,之后中国人这枝柔软的毛笔在画者的手中历尽千年的淬炼,使得运用自如。习禅之人用笔写出心中丘壑,笔毛柔软方可用于渲染水墨虚实效果,来表现心中所悟。而墨为黑色,是众色之合,墨色可表示禅家拙朴木纳之气。向来禅门和尚穿的百衲衣就以灰黑色为主,他们看来由静默才能接近自然本体,从而借用外形来修养身心。笔墨通过宣纸来表达禅意,水墨淋漓在纸上,墨色千变万化变化。禅画只有黑墨一色,因美色令人多欲,目必欲极五色之娱,身心受干扰,心神不定,将是引发祸害之媒介。如老子曰:“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,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,难得之货令人行妨,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,故去彼取此”,庄子也说五色、五声、五味之害,原因亦在此。由此导致宋元以来禅画的风格“在笔墨上,寥寥几笔,墨气笔力,朴质洒脱,神韵情趣,溶合浑厚,恰到好处,粗中有细,飞白顿墨,灵活不滞,轮廓简化,不求繁杂,神气全得跃然纸上。”如南宋梁楷的《仙人图》《六祖伐竹图》《布袋》等。这些作品中的人物形象造型或豪爽侠气或赤子童心,或白发鹤颜或袒胸露肚,酒气方甘,笔墨自然生动,整幅作品一气呵成。再看传为五代石恪所画的《二祖调心图》。图有一长者,右手托腮,两腿交差坐著,以悲天悯人的深思状;还有另一老者,右手斜伏在一睡虎上,老人慈祥入眠。衣纹粗旷几笔,弹动自如,脸部细加构勒,显出二祖慧可修行调心的公案。墨色浓淡表现阴阳明暗,笔墨隐藏玄妙禅机。若以“留白”来论画,更是以禅论画的一大特色。中国画布局,留白是一独创。一张画只画一部分,其他部分空白不画,那种空旷的感觉可让欣赏者有遐想的空间,往往画面空间不画比画的更可给人无限遐思。为什么留空白是禅画的一大妙用呢?这要从禅门的佛理上去作了解。对于“色”与“空”在佛家有精辟而彻底的剖析。如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上有“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;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”这四句话。佛法中“色”是指宇宙万物的的一切现象,“缘起假象谓之色,缘生无性谓之空,虽有假象都无实体故言不异”。从以上这四句文无非是要众生了解世间一切因缘所生法,即如《金刚经》的中言: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”所以,画面留空白,不只是一张作品的布局经营位置,更多意义在于隐含禅法义理。并且又因为中国文人雅士本就接受道家思想的影响,留下“空白”也正好暗含道家的“道常无为而无不为”。诸如南宋时代玉涧“庐山图”,画面左下角绘三个层次的山峦,前、中、後三个山头墨色浓淡分明,在山间有飞瀑泻下。在右边留下一大半空白,玉涧并题“过溪一笑意何疏,千载风流入画图,回首社贤无觅处,炉峰香冷水云孤”。这一幅画的意境很明显的,是写东晋时代慧远在庐山办莲社,弘扬佛教净土法门。同时也表现慧远法师立誓发弘愿,终年在山办道,以溪为界不下山,而有“虎溪三笑”的故事。禅者借用笔墨,写出心灵的声息,在有限的人生岁月,拓开思想领域,创造广大的世界。犹如五祖法演传所说的:将四海水为一枚砚,须弥山作一管笔,有人向虚空里写祖师西来意五字,太平下座,大展坐具,礼拜为师。禅画是表达禅理的方便法门之一。禅的本质是要看入自己生命本性的艺术。所以禅画表现手法往往是脱俗、空寂、古拙、无味、兀傲。体现非知识、非理论、无意识、无逻辑心灵所想;但经常又用洒脱、风流、疯颠、活泼等很平常的外像来表现,一切皆如本能。所以禅画不拘任何体裁、不拘任何方法,只要把握禅心即可。由于禅宗的教学方法是要学禅之人“悟道”,因此画禅和禅画的内在精神也在于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