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|生时你侬我侬,死时可一笑否?

编辑:两车 日期:2021-08-16 08:50



你浓我浓,忒煞情多;
情多处,热如火;
把一块泥,捏一个你,塑一个我。
将咱两个,一起打破,用水调和;
再捏一个你,再塑一个我。
我泥中有你,你泥中有我。
我与你生同一个衾,死同一个椁。
——元·管道升



很多人可能都听过这首《我侬词》,或许也曾被其中的真切情意打动。管道升是元代著名的女书法家、画家、诗词创作家,她的丈夫赵孟頫是元朝官员,也是大书法家、画家、诗人。这首词的背后是关于他们夫妻二人的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。

赵孟頫身在官场,外境诱惑颇多,难免欲心偶动。有一次想纳妾,但又不敢启齿,就写了一词送给夫人:
“我学士,尔夫人。岂不闻:陶学士有桃叶、桃根,苏学士有朝云、暮云。我便多娶几个吴姬、越女,也无过分,你年纪已过四旬,只管占住玉堂春。”

管夫人看后,内心明白,未道究竟,也填了一首词回敬,就是那首著名的《我侬词》:
“你侬我侬,忒煞情多。情多处,热似火。把一块泥,捻一个你,塑一个我。将咱两个,一起打破,用水调和,再捏一个你,再塑一个我。我泥中有你,你泥中有我。我与你生同一个衾,死同一个椁。”

管夫人只字未提纳妾之事,只道出两人无法分割之情谊,赵孟頫看后深受感动,遂打消此念。


赵孟頫和管道升婚结得晚,彼时赵已三十五六,管也二十有八。但二人兴趣爱好相同,感情和睦,可谓天作之合。

赵孟頫博学多才,能诗善文,通经济之学,工书法、精绘艺、擅金石、通律吕、解鉴赏,声名卓著。而且他为人仁厚,立身正直,当官后为政清廉,还常靠书画补贴家用。

管道升,世称 “ 管夫人 ”,亦是天资聪慧,才华横溢,翰墨辞章,无一不善。赵孟頫夸赞自己的夫人说:“不学诗而能诗,不学画而能画,得于天然者也”。

元朝仁宗皇帝很敬重赵孟頫和管夫人,曾取管道升的书法,与赵孟頫及其次子赵雍的书法用玉轴精装,钤上御印,藏于秘书监,并说:“让后世知道我朝有一家的夫妇父子都善书,这也是奇事啊!” 


在世间得一如意眷属,相契相合,本已难得。更令人羡慕的是,赵孟頫和管道升还同是修行人,更是出世间的法侣。其夫妻二人皆笃信佛法,并一起皈依中峰明本禅师。

明本禅师,号中峰,法号智觉,元代著名高僧。他从小喜欢佛事,稍通文墨就诵经不止,常伴灯诵到深夜。24岁赴天目山,受道于禅宗寺,白天劳作,夜晚孜孜不倦诵经学道,遂成高僧。曾作《怀净土诗》一百零八首,阐扬净土思想,《净土十要(附本)》多有收录。


赵、管夫妻二人经常向明本禅师请益受教,参究佛法心要。此外,赵孟頫雅好抄写佛经,众人皆知。管道升亦曾手书《金刚经》数十卷,赠名山寺。并诚信观世音菩萨,终身执持菩萨圣号。

然而无论世出世间,生死才是大考。

“十二月间,长儿得嗽疾寒热,二月十三日竟成长往,六十之年,数千里之外,罹此荼毒,哀痛难胜。”

“虽明知幻起幻灭,不足深悲,然见道未澈,念起便哀,哭泣之余,目为之昏,吾师闻之政堪一笑耳。”

元至大四年,写给师父明本禅师的信中,赵孟頫如斯哀诉。

之后赵孟頫为亡子恭楷抄写了一部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以作悼念并祈福。他提到:“今专为写得金刚经一卷,附便寄上,今先担其柩归湖州。伏望慈悲,与之说法转经,使得证菩提,不胜至愿。此子临终,其心不乱,念阿弥陀佛而逝,若以佛语证之,或可得往生也。”

亡子或得往生,万幸也。然而,对于赵孟頫而言,竟祸不单行。两年后,赵孟頫又痛失幼女,再度悲不能胜:

“孟頫不幸,正月廿日幼女夭亡,哀怀伤切,情无有已。虽之死生分定,去来常事,然每一念之,悲不能胜。兼老妇钟爱此女,一旦哭之,哀嚎数日,所不忍闻。”

“近写金刚经一卷,却欲寻便上衲……甚望师父一来,为亡女说法,使之超脱,伏惟仁者慈悲,惠然肯临,幸甚。”


从赵孟頫《幼女帖》中,可知赵孟頫在幼女夭亡后,也抄写了《金刚经》,希望其能够早日往生。

然而,对他的考验还没结束。几年后,爱妻管道升竟也撒手而去。

“孟頫得旨南还,何图病妻道卒,哀痛之极,不如无生。酷暑长途,三千里护柩来归,与死为邻。年过耳顺,罹此茶毒。”

虽畴昔蒙师教诲,到此亦打不过,盖是平生得老妻之助正卅年,一旦丧之,岂特失左右而已耶!哀痛之极,如何可言!”

《尘事帖》又载:

“五月十日老妻忌辰,一如前议,命千江庵主主持,了普度一事。只作一昼夜,日诵《法华》,夜施十灯十斛,兼三时宣礼法华忏法。”


接连面对儿女、爱妻之死,即使长年研习佛法,晓知世事无常,生死皆为幻灭,可是赵孟頫依旧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。

但他终究是修学佛法之人,不同世俗。即使遭遇如此,亦少怨尤,且反省自己“见道未澈”,“到此亦打不过”。并写经请法,诵经施灯礼忏等,为做功德。

赵孟頫还不遗余力书写明本禅师《怀净土诗》一百零八首并作跋:
“《怀净土诗》者,中峰和上之所作也。诗凡一百八首,取素珠之一周也。予尝为书其全稿矣。兹特采其要者,再为书之。悯群生之迷涂,道佛境之极乐,及其成功,一也。”

赵孟頫在去世前半个月,写给中峰明本禅师的最后一封信《疮痍帖》中,终于勘破生死,言道“固是无可深悲,但人情世端自不能已耳”,“人谁无死,如空华然”。


至治二年 ,赵孟頫病逝,享年六十九岁。逝世之日,仍观书作字,谈笑如常,至黄昏,逝于吴兴。后与管夫人合葬于德清县千秋乡东衡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