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辑:两车 日期:2023-02-18 08:39
十、无执着拂棋西归
济癫经此一番,早有人将他的行事,传到十六厅朝官耳朵里去。那众太尉闻他的名儿,都与他往来,当不得他疯疯癫癫,终日在顽蠢队中游戏,这些俗眼又早被他瞒过。
忽一日长老在方丈中闲坐,那济癫手里拿着一盏金灯,引着许多小孩子,敲着小锣、打着小鼓,乱丛丛地跟着济癫,济癫口里唱着山歌儿,一同舞进方丈来。
长老道:“济癫,你怎这等没正经,吵闹此清净禅堂,惹得大众说长说短,连累老僧受气。”
济癫道:“我师不可听信这班秃贼胡言私语,这禅堂原是清净,弟子何尝吵闹,今日是正月半元宵佳节,难逢难遇的,弟子恐辜负了好时光,故作乐耍耍。此乃人天一条大路,可来可去,与这班贼秃有甚相干,却只管来争寻吵闹。望我师作主。”
长老道:“你们是是非非,也不耐烦管,今日既是正月半,不可无一言虚度。”遂令侍者撞钟擂鼓,聚集众僧,都到法堂上焚香点烛。
长老升座念道:
大众听着!
正月半,是谁判,忽送一轮到银汉。闹处摸人头,静处着眼看。从来虚空没边岸,相呼相唤去来休,看取明年正月半?
长老念罢,正要下法座,济癫忙立前道:”我师,且稍待弟子有数言续于后。“
正月半,莫要算,一算便要立公案,两年为甚一年期,一般何作两般岸,今年尚是好风光,只恐明年是彼岸。
长老遂令侍者将语录抄了报告诸山,才下法座。大众不知其意,都拥着济癫来问,济癫早一个筋斗又打出山门去了。
却说这远长老,原是个大智慧的高僧,见济癫举动尽合禅机,自己的衣钵有传,故放下念头随缘度去。
时光迅速,不觉过了一年,又值正月斗,忽临安府知府来拜长老。比请入方丈中相见礼毕,长老道 :”相公今日垂顾,不知为了何事?“
知府道:”并无别事,只因政务清闲,特来领禅师大教。“
长老道:”既是相公有此闲情,请同到冷泉亭上去,下盘棋子如何?“
知府道:”知己忘言,手谈更妙。“
二人遂携手同到冷泉亭上来,排下棋局,分开黑白,欣然着到一局尚未终,只见众侍者纷纷来报说:”诸山各刹方丈中的长老都到了!“
说犹未了,又有侍者来报道:”佛殿上,十六厅的朝官都来了!“长老惊问道:”为何今日大众都来?“
侍者道:”想是吾师去年正月半升座时,曾有‘相呼相唤去来休,看取明年正月半’的语录,抄报诸山,故众人认了真,尽来相送。“
长老笑道:”我又不死,来做甚么?“
侍者道:”我师既尚欲慈悲度世,何不作一颂,打发大众回去。“
长老想了一想道:“既是众人都来了,怎好叫他回去。”就对知府道:“相公请回吧,老僧不得奉陪了。”
遂立起身来,将棋子拂了一地,口中念道:“一局残棋犹未了,又被彼岸请涅槃。”
长老遂回方丈,洗了浴,换了清洁衣服,走到东安乐堂椅上坐下,此时诸山和尚并一应人等皆来拥着。
长老叫人去寻济癫来,众人去寻了半晌,哪里见济癫影儿。长老道:“既寻他不见,也罢了,只是贫僧衣钵,无人可传,必须他来方好。”
众人道:“我师法旨,留与济癫,谁敢不遵!”
长老道:“还有一事,下火亦必要济癫,不可违了。”说罢,遂合眼垂眉,坐化而去。
众僧正在悲痛,忽见长老养熟的,冷泉亭后那个金丝猴,忙忙地跑将来,看着长老灵座绕了三匝,哀鸣数声,立地而化。
众人尽皆惊异,方知这长老道行不凡,但不见济癫回来,多纷纷议论。都说:“长老待他甚厚,济癫却将长老待得甚薄,不知是何缘故?”只得令龛子将长老盛了。
守候了五七日,并不见济癫回来。大众等不得,将要抬龛去举殡,只见济癫一只脚穿着一只蒲鞋,一只手提着草鞋,口里啰里啰地唱着,不知唱些甚么,从冷泉亭走入寺来。
众僧迎上前找说道:“你师父何等待你,圆寂了亏你忍心竟不来料理。大众等你不得,今日与师父举殡,专望你来下火,你千万不要又走了别处去。”
济癫笑道:“师父圆寂,有所不免,有甚么料理用着我?若要我哭,我又不会。今日下火,那师父之命,我自然来的,何消你们空着急。”转说得大众没能开口。
那时众僧钟鼓喧天,经声动地,簇拥着龛子,抬到佛圆化局松柏亭下,解了扛索,请济癫下火。
济癫乃手执火把道:“大众听着:师是我祖,我是师孙,着衣吃饭,尽感师恩。临行一别,弃义断恩,火把在手,王法无亲。咦!与君烧却臭皮囊,换取金刚不坏身。”
念罢,举火烧着龛子,烈焰腾腾,烧得舍得如雨,火光中忽现出远瞎堂长老,看着济癫道:“济癫!济癫!癫虽由你,只不要颠倒了佛门的堂奥!”
又对众人道:“大众各宜保重。”说完,早化阵清风而去,众人看得分明,无不惊异,事毕,各各散去。
众僧齐对济癫道:“如今师父圆寂,禅门无主,你是师父传法的徒弟,须要正经些,与师父争口气。”
济癫骂道:“你见我哪些儿不正经,要你们这般胡说!”
众僧道:“你一个和尚,啰哩啰哩的唱山歌,是正经么?”
济癫道:“水声鸟语,皆有妙音,何况山歌,难道不唱山歌,念念经儿,就算正经!”
众僧道:“你是个佛家弟子,与猴犬同群,小儿作队,也是正经么?”
济癫道:“小儿全天机,狗子有佛性,不同他游戏,难道倒伴你这班袈裟禽兽胡混么?“
众僧见他说的都是疯话,便多不开口,却是首座道:“闲话都休说了,独是师父遗命,叫将衣钵将付与你,你须收去。”
济癫道:“师父衣钵,我久已收了。这些以外的物件,要他何用。”
首座道:“这是师父严命,如何违得,你纵不要,也须作个着落。”
济癫道:“既是这样说,且抬将出来看。”首座叫侍者将盛衣钵的箱子龛子,都抬到前面放下。
济癫道:“既是老师父遗物,凡在寺中的和尚都有份,须齐集了一同开看,方见公道。”
首座道:“这是师父遗命传与你的,你便收去罢了,何必又炫人耳目。”
济癫道:“你不要管,且叫众人同看明白了,再作道理。”
首座只得叫人撞钟擂鼓,将合寺大众聚将拢来。济癫遂将箱笼一齐打开,叫众僧同看,只见黄的是金,白的是银,放光的是珊瑚,吐彩的是美玉,艳丽的是袈裟,温软的是衲头经儿、典儿,是物皆存;镜儿、磬儿,无般不有。
众僧见了一个个眼中都放出火来,只碍着老师父是传与济癫的,不好开口来争,大家都睁着眼睛看,那首座便对济癫道:“济师兄,我有句话儿,替你说,你且听着。”
不知首座怎的说来?且听下回分解。
【待续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