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识|灵鹫何以飞来?——从“佛教中国化”解读灵隐飞来峰(一)

编辑:两车 日期:2023-11-14 15:02



引言

“佛教中国化”是世界文明交流互鉴的一个成功范例。源自古印度的佛教文化传入中国后,经过中国化过程暨与中国本土的思想文化和社会生活相结合,逐渐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,对丰富和发展中华文化的发挥了重要的作用。然而,“佛教中国化”的思想内容丰富多彩、表现形式多种多样,值得我们进一步深入研究、发掘。本文以佛教名山灵隐山“飞来峰”为例,借鉴学术界相关的研究方法和成果,从中印文明交流互鉴的角度阐释“灵鹫飞来”的外在条件和内在逻辑,及其对于杭州之为“东南佛国”的重要影响和意义,从而深化我们对于“佛教中国化”这一重大历史课题的理解和认识。


“灵鹫飞来”的地理与人文因素


飞来峰又叫做灵鹫峰,位于杭州灵隐寺的对面,南屏天竺寺(为下天竺法镜寺的坐山)、北障灵隐(灵隐古刹的案山),是佛教名山杭州灵隐山的标识和核心。飞来峰海拔167米,山上怪石峥嵘,异木古藤,山下溪流萦绕,洞壑幽深。飞来峰石刻也为江南佛教艺术宝库。“湖上诸峰,当以飞来为第一”“翠拥螺攒玉作堆,一峰孤绝似飞来”。然而,作为文化名山,飞来峰的文化内涵也有一个发展变迁的历史过程。在东晋以前,飞来峰与佛教几乎没有什么关联。但自慧理和尚来此开山以来,飞来峰的文化开始了一个重大的转折。



据《咸淳临安志》卷二三引晏元献公(晏殊)《舆地志》云:“晋咸和元年,西天僧慧理登兹山,叹曰:此是中天竺国灵鹫山之小岭,不知何年飞来?佛在世日,多为仙灵所隐,今此亦复尔邪?因挂锡造灵隐寺,号为‘飞来峰’。”晋咸和元年(326),印度僧人慧理和尚云游江南至此,见山峰颇似中天竺国之灵鹫山之小岭,于是在此开山建灵隐寺。一般认为,此一事件为佛法传入杭州之始,在杭州乃至江南文化史上影响深远。随着佛教文化在杭州地区逐渐兴盛、繁荣,五代两宋以后杭州有了“东南佛国”之称。那么,印度的灵鹫山究竟是一座什么山?它何以会飞来杭州?

唐玄奘大师《大唐西域记》卷九曾对印度灵鹫山有较详细的记载:“宫城东北行十四五里,至姞栗陀罗矩吒山(唐言鹫峰,亦谓鹫台,旧曰耆阇崛山,讹也)。接北山之阳,孤标特起,既栖鸳鸟,又类高台,空翠相映,浓淡分色。如来御世垂五十年,多居此山广说妙法。”文中的“姞栗陀罗矩吒”是“灵鹫”的音译,该词本是“贪食者”的意思,后来转指兀鹫。作为山峰名,灵鹫山是意译,简称灵山,或称鹫峰。在玄奘之前,早期的佛经音译作“耆阇崛山”。玄奘所说的“宫城”是指“上茅宫城”,又称作王舍旧城,曾经是古代摩揭陀国的首都,其旧址在印度比哈尔邦的境内。不过,当年曾经作为首都的王舍城,如今只是一处名字叫拉基吉尔的小镇,来自梵语的Rājagrha,意思就是“王舍城”。按玄奘的说法,灵鹫山的位置,在今天的拉基吉尔小镇的东北方向十四里之处。


据有关文献记载,“灵鹫山”有两个重要的特征。第一,“其山(即耆闍崛山)峰秀端严,是五山中最高”,山顶“孤骠特起”,形似兀鹫,故以“灵鹫”为名。《大智度论》卷三“释初品中住王舍城”中释经文“耆阇崛山中”曰:“耆阇名鹫,崛名头。问曰:何以名鹫头山?答曰:是山顶似鹫,王舍城人见其似鹫故,共传言鹫头山,因名之为鹫头山。”又称:“复次,王舍城南尸陀林中,多诸死人,诸鹫常来啖之,还在山头,时人遂名鹫头山。”此二说均与兀鹫有关。兀鹫属鹰科、兀鹫属的鸟类,其头、颈的羽毛稀少,甚至全秃。说明此山植被稀少,山体多为裸露的岩石所构成。

第二个特征,佛陀当年曾住此山说法,且此山“多为仙灵所隐”。这是说明了灵鹫山的人文环境。灵鹫山为王舍城五山中最高大者,园林清净,故圣人多居于此。佛亦常住此山说法。很多有名的大乘佛教经典(四《阿含》及南传诸经典中,均未载此山,而多以给孤独园、迦兰陀竹园等为说法处),诸如《法华经》《无量寿经》《观无量寿经》《大般若经》等,都是在此山宣讲的。比如《无量寿经》的开头便说:“如是我闻,一时佛在王舍城耆闍崛山中,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。”《大智度论》卷三对佛陀为何住此山也有说明:

“问曰:若住王舍城,可尔。何以不多住竹园,而多住耆阇崛山?答曰:我已答,圣人、坐禅人乐闲静处。问曰:余更有四山,鞞婆罗跋恕等,何以不多住,而多住耆阇崛山?答曰:耆阇崛山于五山中最胜故。云何胜?耆阇崛山精舍近城,而山难上,以是故杂人不来;近城故,乞食不疲。以是故,佛多在耆阇崛山中,不在余处。”实际上,除佛陀以外,其他圣人、坐禅人等亦乐于隐居此山修行,此即“仙灵所隐”之意。


而灵隐寺对面的飞来峰,正好也具备了印度灵鹫山的上述二个特征。

首先,飞来峰与周边其他山峰有一个明显的不同,即山体岩石裸露、山峰奇秀的地貌特征,山上拥有众多的怪石、乱石及石洞,在飞来峰顶也有一块类似于灵鹫山顶的巨石,与“兀鹫之小岭”——印度灵鹫峰“山峰秀端严”“孤标特起”的山体特征十分相似。

其次,在慧理和尚开山灵隐暨灵隐山(武林山)一带的佛教文化流行之前,这一带流行道家、道教文化,有多位道家道教人士在此修仙问道。据郦道元《水经注·浙江水》,灵隐山五峰之一的“稽留峰”之得名,即“昔有道士,长往不归,或因以稽留为山号”。相传这位道士,就是许由。据成书于北宋初的《太平寰宇记》卷九十三“江南东道五”之“杭州·钱塘县”记载:“灵隐山在县西十五里。许由、葛洪皆隐此山,入去忘归,本号稽留山。今立寺焉”。相传在高僧慧理云游至此时,东晋著名道士、道教理论家葛洪也正在附近(葛坞、葛井)隐居修道。据《灵隐寺志》卷二记载:“寺自晋咸和间理公开山,山门榜曰‘绝胜觉场’,葛洪所书。”慧理和尚开山时的灵隐寺山门所题“绝胜觉场”四字,正是由葛洪题写。前述慧理和尚所言“今此亦复尔邪”,如同印度灵鹫山一带多有圣人聚集于此修行一样,飞来峰及其周边一带也是许由、葛玄、葛洪等历代道家人士隐居修行之地,即“仙灵所隐”。上述两方面,构成了“灵鹫飞来”杭州的两个重要的外在条件。

(未完待续)